甜蜜媽的嘰哩咕嚕

餵甜甜吃飯向來是一件極度耗費心力的苦差事，只是我沒想到她妹妹更是青出於藍。

大約在甜甜九個月大時，我開始按照"百歲醫師教我的育兒寶典"裡的作法煮食物泥給她吃。有一陣子她吃得很好，一餐可以吃下約300 c.c.的食物泥，而且速度很快，不一會兒一碗公的食物泥就見底了。雖然蜜月期過後就每況愈下，但是至少有一段時間讓餵的人很有成就感。

我也是在蜜蜜約九個多月大時開始煮食物泥。可是蜜月期之短暫，令我現在甚至回想不起她有曾經很好餵的階段。

我懷疑蜜蜜在我肚子裡時就已經看穿一切我哄騙她姊姊的伎倆，因此她出生後我想故技重施都彷彿在撞牆。甜甜不吃食物泥時，我還可以用圈圈、水果泥誘使她開口。到了蜜蜜，她的功力遠高過姊姊，很快就全盤拒收，終極對策就是閉緊嘴巴。

現在我餵蜜蜜吃食物泥時用的不是湯匙，而是小針筒。或許可以說，吃飯時間到了，我並不是在餵她，而是在灌她。她只要看到湯匙來就不肯張開嘴巴，管你湯匙裡食物泥還是果泥。她討厭的應該不是湯匙，而是湯匙裡的食物泥。討厭到一個地步後，就認為只要湯匙出現必定不是什麼好東西，即使明明是甜膩膩的果泥，也一概拒收。而小針筒本來是用來餵藥的，有天阿嬤突發奇想用來餵食物泥。這支小針筒是美國的連鎖藥局給的，是給嬰幼兒餵藥用的。前端有個細細的尖嘴，正好用來塞進蜜蜜緊閉的嘴唇，然後將食物泥注射進她的嘴裡。

她既然不愛食物泥，也不可能乖乖接受針筒餵的食物泥。用針筒只是投機的方法，再下策大概就是用箝子固定住她的頭，再拿扁鑽撬開她的嘴巴然後把食物泥倒進去。當然，我們不可能這樣搞，只好用針筒一小筒一小筒地灌。既然她不會乖乖讓你餵，想辦法把食物泥注進她的嘴裡就成了一個極艱難的任務。方法有很多，但是大原則就是轉移她的注意力，然後趁她分心時，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一小管食物泥注進她的嘴裡。幸好她現在還有一種反射動作，只要嘴巴裡的東西不要稀到會流出來，她就會吞下去。

轉移她注意力最好的辦法就是拿玩具給她玩。但是玩具也會玩膩，當所有玩具、固齒器等都失去她的青睞之後，找東西給她玩就成了每次要餵她吃食物泥的前置準備。我們家裡小至牙刷（乾淨的）、湯匙、筷子、底片盒、鑰匙圈......，大至鍋碗瓢盆等都被她玩過了。我常常想不出到底還有什麼可以給她玩，有一次甚至想順手將電蚊拍遞給她。雖然玩過的東西也可以回鍋，只要過個幾天再把舊"玩具"（這裡指的是所有物品）拿出來，她還是會玩一下。但是顯然效果會遞減，真的沒完過的玩具她可能會把玩個十分鐘，下次又拿出來時，一開始她可能會有點陌生，但是大概玩了一分鐘以後就會被她發現"啊！這以前玩過啦！"然後就會毫不留情地把這個二手玩具以任何姿勢拋出去。你要是再撿回來放在她的小餐桌上可是會惹毛她的。小姐脾氣很大，生氣起來會把小餐桌上的東西通通掃走，然後雙手在面前胡亂揮舞，加上一顆小頭搖擺地跟波浪股似地表達抗議。

這麼不好餵，當然常常會有失準的時候。比如剛把針筒塞進她嘴裡準備注射時，她突然一個轉頭，那管食物泥就會注射在她臉上、身上、小餐椅上，或是小餐椅背後阿公今年新買的小牛皮沙發上。針筒失準也就算了，最恐怖的是她很愛在滿嘴食物泥時來個大噴涕，或是乾脆小嘴噗噗噗以噴霧狀將食物泥噴出嘴巴。因此每次餵完的善後工作也是一個大工程。

雖然阿嬤有時會幫我餵蜜蜜，但最近她越來越難搞，餵她吃飯簡直比在烈日下搬磚頭還辛苦，如果情況許可，我總是不好意思麻煩阿嬤。我也怕把阿嬤累壞到時她不跟我回美國，那我以後的日子就更淒慘了。至於甜甜，只要我在場，她本來就是一定要我餵的。因此現在常常會出現一頓飯我要連餵兩個磨人精的情況。餵完兩個之後我都有一種快要崩潰的感覺。不要說自己飯吃不下，我無力到連髒話都罵不出來。回台灣本應是大啖美食的絕佳時機，可惜又可憐我真的沒那胃口。最近我看了前陣子出遊著照片，驚覺自己越來越具備紙片人的資格了。

前陣子我去台北時，在校園書房翻到一本書，書名是"爸爸，我們去哪裡？" 作者一連生了兩個發展遲緩兒，他用諷刺詼諧幽默的語氣寫了這本讓人發笑的同時又很想哭的書。這本書一點都不勵志，對於那些同樣生下殘障兒的父母們來說可能一點安慰都沒有，唯一讓他們有點力量的就是讓他們知道這世上並不是只有他們在受苦。作者在書裡說到:"他們說，擁有這樣的孩子，是上天給的特別禮物。我只想說，老天，您太多禮了。"

我回高雄後，有一天去書局把這本書買回來了。任何一個人都會毫不遲疑地說，比起作者所遭遇的苦難，我所承受的真的微不足道。的確，當我想到這世上還有太多太多的父母在育兒上有著不同的掙扎與辛苦時，我的兩個孩子只是不愛吃飯而已，算的了什麼？但是，但是，每當我在餵他們吃飯時，我的憤怒與無力，也常常讓我在心裡無聲地抗議著：上帝，您對我也很多禮！

作者還說，生了一個遲緩兒彷彿遇到世界末日一樣，而他遇到兩次世界末日。我當然沒有遇到世界末日，充其量也只能說我坐在家裡的馬桶撇條時被毒蛇咬了兩次，衰到極點。以作者的運氣，應該可以贏得兩次樂透頭獎。而我應該會中兩期統一發票兩百萬的獎。（注一）我稍微能夠體會當作者發現老二也是遲緩兒的那種打擊。我相信很多人一定都安慰過他，老二一定是個正常的孩子，就像很多人都跟我說老二會比較好養一樣。

我知道很多朋友都非常同情我，大家也常常安慰鼓勵我，我都非常感謝與感動。但是有些人（這些人應該看不到我的文章，所以，一定不是在說你）的安慰卻像一根更大的刺對我造成更大的傷害。比如，他們會說 : "矮由我看甜甜活蹦亂跳聰明伶俐的，她長得很好啊！有什麼好擔心的？" 好像我都在杞人憂天一樣。各位，我早已經不擔心甜甜會長成矮冬瓜了，這樣的結果也是她自己造成的，怪不了我。大不了等她們青春期時再叫她們自己出零用錢買幾帖轉骨湯來喝。

我最痛苦的不是她們的生長曲線一直往下掉，而是我到底還要不要弄給她們吃？這不吃那不吃，請問我是不是乾脆不用準備食物給她們了？有人說我應該要多變化，各種食物都要讓小孩嘗試。是的，我有變化，但是今天我煮了飯小鬼說要吃麵，明天端出麵小鬼說要三明治。老娘又不是開保肥(buffet)，用餐時間都可以端出滿漢全席讓這殺千刀的小鬼各樣都嚐一口！

或者有人會說 : "你就弄XXOO給她吃啊，我小孩胃口不好時我就是這樣弄的，這樣他一定會吃的！" 去年我回台灣時因為焦慮去看身心科，一個年輕的女心理醫師就是這樣告訴我。我回家後悶了好幾天，直到那句"馬的老娘去找你是希望你可以幫幫我的情緒不是去問你該弄什麼給我小孩吃"罵出來後心裡才好過點。我不敢相信一個專業的心理醫生會漠視我的情緒需要求救的狀態，還在那裏出點子教我弄什麼給孩子吃。（有些朋友曾經給過我建議教我煮什麼給甜甜吃，我真心感激！這個例子我會生氣是因為，我去找的是應該是一位"心理醫師"，我期待她以這個身分來幫助我，而不是以一個媽媽的角色。）

還有人說："唉呀！想開點，他們都會長大啦！我的小孩以前還不是怎樣怎樣，現在不都怎樣怎樣了？" 是呀！那你來餵我的小孩吃飯，不用多久，只要一個禮拜就好，看你還想不想得開！我也想得很開，都說我不在乎她們是矮冬瓜了，但是只要餵飯時那種各種戰術用盡、敵我對峙的情況一直出現，我仍然很想仰天長嘯啊～～～～

幸好我生蜜蜜並不是因為常有人安慰我說老二都會比較好養。大家看我以前寫餵甜甜有多辛苦，現在到了蜜蜜，只要把餵甜甜的辛苦再加上一百分就對了。我真的很想說，上帝您對我實在太好了！

注一： 事實上不要說兩百萬，我連兩百塊都已經摃龜了好幾年。幾年前好不容易中了兩張兩百塊，隔天就因為上班快遲到橫越馬路當場被警察攔下，開了張四百元的罰單。行人也被開罰單，還有誰比我更衰？